第44章 一个人

闻离晓再次修改规则, 带着段燃从地下返回了地面。那处神国残骸虽然还没有完全被闻离晓消化，但闻离晓同样留了不少神秘在神国里，只要不是地母神复活, 不管谁发现了它都掀不起风浪。闻离晓估算了一下自己进入地下花了多长时间, 转头看向段燃：“现在回去吗？”段燃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闻离晓皱了皱眉，拍了他一下：“你怎么了？心跳这么快？”段燃回过神，赶紧走了两步, 又相当别扭地停下来，仰头看天，故作高深地道：“没什么, 我在数质数。”闻离晓在记忆里翻了一下，找到了质数的概念。不会被1和自身之外的任何整数整除，可以类比到世界的基础元素上, 因此能衍生出的神秘学意义非常多。不过段燃这个时候数质数干什么？还没等他开口, 闻离晓和段燃就听到一声清脆的破裂声——“咔嚓！”这个声音仿佛就在他们身边，又好像从遥远的大地上传来, 左右回顾, 却根本看不到在哪里。商业街上的行人们也纷纷驻足，有些疑惑地打量着周围的楼层玻璃。闻离晓和段燃对视了一眼。这声碎裂具有相当明显的神秘学意义, 只是具体是什么还得回去协会判断。段燃也顾不上自己现在穿着的衣服就是闻离晓的触手，抓着闻离晓就赶向协会。一进除魔协会, 高裘看到段燃，脸上骤然闪过了一丝惊喜, 旋即变为焦急，干脆利落地道：“段哥, 刚才总会下了全会通知、二级警报——地中海结界……破了！”……“地中海结界是地母神讨伐战之后, 由除魔协会与高等邪神同盟合力在地中海周围布置的大结界, 目的是防止地母神陨落后神国崩塌、眷族逃散造成全球性的大灾害。”秦仲寒最近经常承担解说机密的工作，早有经验地端了一杯枸杞茶，说到口干的时候就喝一口，然后继续。“地母神的神国即为身躯，神国内每一块砖都是祂的眷族……鼎盛时期的地母神坐在地中海中央，左手触到土耳其，右手能摸到西班牙，是世界上体积最大的邪神！祂的眷族数量众多、‘大地’权柄又特殊，只能用这种方式暂且把它们封印起来，等待那些眷族因为疯狂自相残杀消耗殆尽。”段燃用一贯的姿势靠在椅子上，手指揉着眉心：“按理说，当初那个结界应该至少能保证百年不破的，现在才过了一年多啊……”还没离开燕城的米俐也参与了会议，当即毫不犹豫地道：“肯定是高等邪神同盟干的好事！”当初布置结界的是除魔协会与高等邪神同盟，除魔协会不会干这种自杀的行为，想到高等邪神同盟上自然十分正常。闻离晓翻阅着资料，忽然提出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上帝’就在梵蒂冈，梵蒂冈和地中海隔得这么近，这两柱邪神没有冲突？”段燃摸了摸下巴回答道：“大概是吃到第一次三柱神大战元气大伤的教训，六年前地母神苏醒、重现地中海时，‘上帝’和‘深海之主’都没有反应，地母神也没有去侵占欧洲，只向着亚洲这边派出了眷族东征。”闻离晓点点头，没有再提问，说起了自己的发现：“白七月的事和这件事或许有关系。”大部分人的眼光都投了过来，只有米俐状况外：“白七月是谁？”单高小声解释：“就是邪神‘母亲’。”过来的路上，闻离晓已经和段燃简单地说过自己对白七月和地母神之间的联系。白七月成为邪神“母亲”的时间点就在地母神陨落后，祂的神秘中掺杂了大地相关的权柄，同时还拿着半块曾经在地母神那里的十环石板。在邪神“母亲”相关的事件中，游戏之神的炸弹围绕着除魔协会的人出现，给他们造成了极大的干扰，段燃等人一开始都觉得这是烟雾弹，是背后主使者的阻挠，让他们不能全力对付白七月；但现在来看，或许这依然是一层烟雾弹，甚至连白七月本人都是这层烟雾弹的一部分！背后主使者要掩藏的其实是偷偷运输“神之手”、也就是地母神的神国残骸到燕城地下，以图谋耗尽段燃力量的手段！等闻离晓介绍完，段燃补充道：“地中海结界可能早就已经破了，否则‘神之手’不可能悄无声息地运出来，还得到深海之主的允许，走海路过来，直到水洲市才被米会长发现。”米俐还是在状况外，拉了拉白西装的领口，茫然地道：“所以，那个‘神之手’已经被解决了？”段燃“嗯”了一声，表情严肃了一些，站起身来道：“地母神的眷族离开结界，必然会寻找当初杀死它们信仰的邪神的凶手、也就是我，接下来大家要面临很长时间的重大考验，希望大家团结一心、协力抗敌。”所有人表情都跟着表情严肃起来，齐齐应了一声。“首先，得升级燕城的封魔法阵。”段燃看向林充，“至少能监控和一定程度上抵御地母神的眷族入侵。”林充应了一声，随后皱眉：“但是我们对地母神的神秘没有样本可以参考……”闻离晓开口道：“我有。”“啊，谢谢，小闻。那我拿去仪器分析出反·地母神的神秘，就可以开始升级封魔阵法了。”闻离晓再次开口：“不用分析，我也有。”而且绝对比仪器分析出来得更优秀。林充张了张嘴，似乎不大习惯坐享其成的感觉：“啊……嗯，那你给我样本，我现在就去升级。”段燃等闻离晓把神秘交给林充，才问高裘道：“总会除了下达二级警报之外还有别的指示吗？”高裘摇摇头：“没有。”“这可难办啊……”段燃摸着下巴颇为无奈地道，“这种时候不应该把我这个明显的集火对象单独安置吗？”米俐终于找到了能插嘴的机会，热情地道：“段会长可以先到水洲市来！水洲市大多数都是您当教官时的学生，我们现在都有足够的经验和力量协助您！”段燃眨了眨眼，摆了摆手：“那还是算了，我不喜欢被崇拜的感觉。”米俐的表情顿时变得委屈起来。只是段燃压根没看他，按照战时规格给协会里所有人都安排了活，连才入会不久的唐宋和闻离晓都不例外。之后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打了个哈欠：“累死了，我先睡一会，晚点秦老记得叫我，有事跟你说。”闻离晓抬起头，目光落在段燃的背影上，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毛。……凌晨两点半，除魔协会所在的办公楼的一楼电梯忽然慢慢打开。段燃打着哈欠从里面走出来，一边系着扣子，落脚却毫无声息，宛如幽灵前进。这边虽然是燕城比较热闹的商业区，但凌晨两点半还在营业的店家也不多，街道上只有路灯闪着冷冷清清的光。段燃走在柏油马路上，才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揉了揉眼睛。橘白色的灯光在马路上，将靠在路牌上的青年的影子拉得瘦长，几乎投到了段燃的脚下。闻离晓专心地点着手机，只抬头对着段燃点了点头：“出门？”段燃咳嗽了一声，摸了摸后脑勺：“半夜睡不着，出来跑跑步，你怎么还不睡？”闻离晓收起手机，站在原地，只安静地看着段燃。段燃和他对视了好一会，墨色的眸子中赤色微微闪了闪，终于苦笑了一声：“你就不能当做没看到？”闻离晓淡淡地道：“没看到什么，没看到你打算一个人去地中海送死？”“纠正一下，不是送死。”段燃晃了晃手指，很快重新亮起了他的招牌懒散笑容，“是去斩草除根。”闻离晓挑起一边眉毛：“哦？”“你觉得我是会主动送死的人吗？”段燃摊开手，“再说我有不死之身，想死也没那么容易。”闻离晓点点头：“确实，受伤之后，只要再次恢复，就能对造成伤害的攻击产生抗性对吧？”“对，所以……”“但是，如果伤没有恢复呢？”闻离晓没有给段燃继续说话的机会，忽然话锋一转，眸子静静地落在段燃身上，“假设地母神曾经给了你重重一击，让你至今都没有恢复，再受到同样的攻击，你能抵抗吗？”“……”段燃唇角有些无奈地弯了弯，“你想得是不是太多了，我要是受这么重的伤，别人怎么会不知道？”“除魔协会的人不会读心，他们当然不会知道；叶流光跟你穿一条裤子，同样会替你隐瞒；至于你的敌人，地母神的眷族为什么这么笃定地觉得它们的主都死在你手里，它们却能战胜你？总不会觉得地母神的残骸比地母神本人还要强大吧？”段燃默然，道：“这些都是你的猜测。”闻离晓点点头：“确实。最关键的证据是，当初我吞噬那个美神的眷者时，从她的记忆里得知，燕城现任除魔协会的会长是从别处调过来养伤的。她连你是谁都不知道，这信息自然是美神给的，美神嘛，想必是从高等邪神同盟那里得到的。”而高等邪神同盟在地母神讨伐战中作为与人类方同一战线的“合作伙伴”，自然知道段燃参战的详细情况。段燃安静地和闻离晓对视了好一会，唇边的笑容慢慢收了起来，眉间逐渐浮上了一层懊恼和感叹：“为什么你明明是个邪神，却可以脑子这么灵活？”“我说过很多次，不要把我和一般的邪神相提并论。”闻离晓走近了两步，“段燃，你不是去斩草除根的，是去送死的。”段燃沉默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表情很快散去，变得平静无比：“不是送死，是斩草除根——只是为了斩草除根，总得有些牺牲。”“包括你的命？”“按照常理而言，无论多重的伤，休养一年半足够我恢复了，但这一次不行。”段燃揭掉了平日那张嬉笑散漫的面具，口吻淡淡地道，“按照我的推测，地母神最后那一击的目的恐怕不是同归于尽，而是借我复活——祂大约是利用某种手段，将我的自愈能力与祂的神国绑定在了一起，只要我不死，祂的神国就不会灭；只要祂的神国不灭，祂总有复活的一天。”而地母神眷族打破结界来寻仇，恐怕代表地母神已经有了复活的前兆。段燃站在闻离晓面前，唇角微微弯了一个弧度，“你很聪明，所以协会以后有你和秦老，不用我操心——你也不用太担心我，如果有活下来的机会，我还是愿意活下来的。”闻离晓同样弯了弯唇，但却笃定地吐出两个字：“说谎。”段燃一怔。“叶流光说你有很严重的精神问题，我一直不太能理解人类的情感……但现在我大概明白了。”闻离晓走近段燃，绕着段燃走了一圈，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段燃，你有很严重的自毁倾向。”段燃脸色稍微变了变，沉默着没有说话。“你觉得为了斩杀邪神、保护他人可以用你自己当盾、可以以伤换伤，甚至可以牺牲你的命，而且是不顾一切、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去牺牲，甚至让我怀疑如果不是有什么东西绊着你，你可能都要直接自杀了。“是什么让你产生这种情绪？严重到必须要叶流光用天赋给你疏导？”闻离晓终于拧紧眉头，站在段燃面前，直视段燃的双眼，“谁给你下的暗示？”“……没有。”过了好一会，段燃才开口，“你太夸大了，我只是偶尔有些承受不住压力。”“什么压力？除魔协会？‘苏醒者’？”段燃摇摇头：“不，是每一个没能拯救下来的灵魂。”闻离晓微微一怔。“无光七日之后，神秘事件的一次次发生，死掉了不知道多少人。每一次碰上之后，我都尽可能地去拉住他们的手，可不是每一次都能把人拉回来。”段燃低下头，路灯在他脸上投下模糊不清的阴影，让他的声音也变得轻淡暧昧，“你是邪神，恐怕未必能体会到亲眼看着本该由我拯救下来的灾难发生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闻离晓怔了片刻，随后心头浮现出一丝恼火，反而差点气笑了：“段燃，你以为你是创造世界的神灵吗？还是以为你是什么救世主，觉得你可以拯救所有的人？”“我没有那么自大。”段燃抬起头，墨色眼眸中的赤红火焰似乎放大了不少，“但我依然会因为无法拉住他们而痛苦。每一次灾难对我而言，不是幸存了多少人，而是失去了多少人。”他的声音不似平常，冷静而轻缓，像只是简简单单地叙述一个再常见不过的事实。闻离晓一直以来都相当冷静的脸上终于复现出了一抹不知所措。他从未见过段燃这样的人，也从未想过会有段燃这样的人存在。你说段燃是圣父，可他杀伐果断，从不会对敌人手下留情、也不会因为敌人有苦衷就放他一马；可偏偏也是段燃，妄图拯救每一个遇难的灵魂，妄图世界上没有任何灾难、没有任何牺牲。段燃见闻离晓没有话了，唇角再度弯了弯，轻轻拍了拍闻离晓的肩膀：“不用纠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我走我的，你走你的就好。”说完就要从闻离晓身边走过去。一条漆黑的触手忽然探出，拦在了段燃身前。段燃转过头看向闻离晓，眸中赤红跳了跳。闻离晓也转过头看他，同样平静地道：“差点被你绕进去了……你想做救世主倒也不坏，只是是否有些过于傲慢了一点？在你的眼里，所有的人都是你的拯救对象、而不是能站在你身边的队友是吗？”段燃一怔。“忘了说，我不是来拦着你的。”闻离晓晃了晃手机，给段燃看到屏幕上才给夏周发出去的短信——内容大概是要出一次差，大概不能回家过年了。“我是来和你一起的。”段燃下意识张了张嘴，又顿了顿，才道：“我不用你为我做到这一步。”“你是否有点太过自信了。”闻离晓冷哼一声，收起手机，“我的目的是吞噬更多的邪神、回收更多的十环石板，可不是为了帮你圆你的救世主大梦，只不过殊途同归而已。”他歪了歪头，声音清亮而笃定，“段燃，你之前曾经要我多依赖除魔协会，告诉我‘一个人不如一群人’……那我现在同样告诉你，你可以多依赖一下我，毕竟一个人也不如两个人，对不对？”这一次是更加长长久久的沉默。段燃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之后才轻轻叹了口气，之前脸上的平静崩出裂痕，苦笑了一声：“我想拒绝，应该也拦不住你。”闻离晓挑了挑眉：“当然。”他的脚下忽然窜出一条漆黑的触手，伸长到段燃面前，宛如人类的手臂一般做出了握手的动作，等待着段燃的回应。路灯的光打在闻离晓身上，将他的影子拉长，一直消失在黑夜里。看着路灯下的青年，段燃忽然想起一个月之前的傍晚，他就是这样对着闻离晓主动伸出手，邀请对方加入除魔协会。那时候他只因为自己发现了有人能继承他的天赋而雀跃不已——如此一来，只要他快速与这位邪神培养感情，无论是哪种都行，总能让对方继承自己的“弑神者”，不用担心他的死亡会让人类方失去重要的战力。谁能想到一个月后的今天，闻离晓主动对他伸出了手，而他的心境也已经和之前有了巨大的转折。他可以信任他吗？他可以支持他吗？段燃从“苏醒”至今，一直是别人的依靠，从未见过像闻离晓这样，明明只是一个诞生没有多久的邪神，却大大方方地站在他面前，告诉他“一个人不如两个人”。他一个人走在这条路上太久了，久到有时候甚至搞不清楚到底让他坚持至今的原因是什么，久到经常觉得可能随时会倒在路边，再也爬不起来。段燃静静地凝视着那只代表了神秘与邪异的触手，低头轻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这怎么挡得住啊……啊，没什么。”他伸出右手，回握住那条漆黑、泛着黄金神纹的邪神触肢，唇边再次泛起日常挂在脸上那种散漫而轻松的笑容。“那边可不平静——就请多指教，闻离晓同学。”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打算这章写完这一卷的，不过发现还有一些信息不得不交代清楚，所以明天还有一章，第二卷 就完结啦！这一卷是以小闻的视角去看段燃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一点点了解段燃的内心，不知道我有没有把这一点传达清楚，谢谢大家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