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废话文学

“伊薇特小姐邀请我出席研讨会？”洛林难以置信地看着邮差刚刚寄到的信件。他将那张小纸片读了一遍又一遍，怀疑自己是否因为加班过久而出现了幻觉——这搞不好是猝死的前兆！“怎么了洛林大人？”塞丽娜抱着一叠文件走进办公室，犹疑地观察着洛林的脸色。“诺雷利亚大学竟然成立了魔力游戏研究会……”洛林将邀请函递给塞丽娜，“这种东西有什么好研究的？！”塞丽娜却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稀奇。“魔力游戏是如此伟大的发明，人类崇拜它也很正常吧？”不，很不正常！洛林见过文学研究会、电影研究会，好吧，二次元研究会也勉强算进去。但是游戏研究会……就连洛林自己都觉得自己制作的那玩意儿没什么好研究的。这其实就是一群闲出屁的大学生为了光明正大玩游戏而成立的组织吧？同学们，把宝贵的光阴用在学习上不好吗？“您不想出席的话，我就替您去回绝了。”塞丽娜正要离开，却听洛林喊道：“等等！”“大人？”“仔细想想，出席一下也没有什么坏处……”洛林转过身，面向办公室的墙壁，上面贴着昨天刚从书店买回来的一张巨幅世界地图，号称是如今印刷最清晰、标注最齐全的版本。地图的一隅被洛林钉了一颗红色的图钉，那是诺雷利亚的位置。学术之都诺雷利亚名气响亮，但在地图上也不过是座边境城市。这世界上还有更多、更大的城市，譬如海岸王国的首都，在这个时代，那里的常住人口就已经超过两百万，更是全国乃最富有、最具身份的人所居住的地方。洛林早就有意将魔力游戏推广至首都，试想一下首都的土豪们会如何为这件新奇的发明而豪掷千金？但他深知那可不像在诺雷利亚开店这么简单。首都是旧贵族的地盘，在那儿做生意，上上下下都需要打点。况且别忘了，世界玩具业巨头童趣乐的总公司也在首都，而通过克里斯的父亲怀恩先生这一层关系，童趣乐公司已经知晓魔力游戏的存在。洛林若要去首都拓展市场，首先要面临的就是童趣乐公司的挑战。没有大人物的庇护，他将寸步难行。而想在首都找一位“盟友”，其实也并不那么难。海岸王国陆军元帅的孙女，军武世家的嫡系继承人，不就是魔力游戏的忠实拥趸吗？“塞丽娜，你将回柬寄给伊薇特小姐，就说，”洛林从抽屉里拾起一枚亮蓝色的图钉，“我很乐意出席他们的会议，并很荣幸同独具慧眼的好学青年们交流心得见解。”说罢，他将图钉用力按进地图的中心——海岸王国首都罗伊尔城。***“各位同好，接下来请用热烈的掌声，欢迎魔力游戏的发明者——洛林·地城先生！”大厅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掌声，天花板差点儿都被掀翻。甚至有人带来了相机，老式镁光灯的爆闪险些闪瞎洛林的眼睛。他带着僵硬的笑容向与会众人挥手，登上讲台。魔力游戏研究会动用了大学的学术报告厅。足以容纳两百人的大厅中座无虚席，就连过道上都坐了人。除了研究会成员，许多普通学生听闻消息后也赶来共襄盛会，甚至还有校外社会人士参加。洛林就敏锐地在听众中找见了《先驱报》的编辑兼记者格蕾丝小姐的身影。主持会议的是伊薇特。她朝听众们按按手，澎湃的掌声大潮这才不情不愿地停下。“洛林先生，在座各位都是魔力游戏的忠实粉丝。请你向大家说几句话吧！”既然要来演讲，当然要做足准备。洛林取出他的魔力石板，轻轻一敲，石板上射出一道光芒，打在报告厅的正前方。洛林精心制作的PPT出现在白色的幕布上。惊叹的低语瞬间充斥了大厅。诺雷利亚大学有不少教师使用幻灯片教学，但仅限于简单的文字和图片，哪里像洛林的PPT这么精美，这么一目了然？“各位来宾，各位领导，各位同学，大家上午好。在下洛林·地城很荣幸受到魔力游戏研究会的邀请，前来参加此次研讨会。首先我要感谢各位对魔力游戏的热情，以及对鄙公司的厚爱。也感谢魔力游戏研究会的诸位同仁不遗余力的组织和支持。“伊薇特小姐让在下在会上发言，讲述制作魔力游戏的心路历程。这说来话长，我想归根结底只有一个词，那就是‘热爱’。“所谓热爱，顾名思义，就是热忱地爱着一样东西。只有热爱，才能有十年磨一剑、二十年磨两剑的耐心。只有热爱，才能有台上一分钟、台下六十秒的执着。没有热爱，制作的东西就只能停留在一个徒有其型的空壳上。只有拥有了热爱，制作的东西才能拥有实质性的内涵。“同学们，你们尚未步入社会，或许对这个问题没有多少感悟和体会。等你们步入社会，你们就会发现，步入社会后的你们有了很多的感悟和体会。“热爱这个话题，如果说起来，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总之，只有热爱工作，你才能做好一件工作。不光工作，在学习、生活中，处处都要有热爱，这样你才能做好工作、学习和生活。谢谢大家！”众学生：“……？”怎么感觉他说了一大堆话，但是好像又什么也没说？几个人犹犹豫豫地鼓起掌。其他人为了显示自己完全听懂了洛林话中的深意，也跟着拍起手。几秒钟后，浪潮般的掌声再度袭来。每个人都竭尽全力地拍手，似乎拍得越响亮，就证明他们理解得越深刻，对魔力游戏越热爱。洛林满意地点点头。看来他跟随领导修炼到满级的废话文学功力没有退步，当年他可就是靠着这一手糊弄年度总结的。伊薇特又耗费了好些工夫才让掌声平息下来。“那么，接下来是大家的提问时间。让我们把选择权交给洛林·地城先生……”话音未落，报告厅中就生长出了一片由高举的胳膊所形成的森林。洛林随便一指：“那位戴眼镜的男生。”被他点到名字的男生欢天喜地地站起来，表情就像是受到了女王陛下的接见一样。“我、我想请问洛、洛林先生……”他激动得结结巴巴，“地城娱乐旗下游戏的背景，彼此间是否有联系呢？”洛林挑眉。“你为什么这么想呢？”他反问道。男生深吸一口气：“我猜想《五色石消消乐》和《勇者传说2》处于同样的世界观之下。根据《勇者传说2》的游戏文本，它所在的宇宙由许许多多个‘世界’组成，比如冰霜世界、群岛世界。玩家的主线任务，就是寻找东方世界，并驱除盘踞在那里的邪恶。而这个东方世界，我认为正是《五色石消消乐》的世界。我想请问您是否有意打造一个独特的宇宙，在这个宇宙中发生着各式各样的故事，但它们共用同一个背景，彼此之间互有穿插……”滔滔不绝的话语如同洪水一般倾泻而出。男生说完，朝洛林投去既期待又惶恐的目光，像是一个被老师叫到办公室，等待成绩公布的小孩。洛林抓了抓头。这个问题倒是很出乎他的意料。他还以为这帮学生感兴趣的是游戏制作中的秘闻呢。“你的猜想是正确的。各个游戏的背景确有关联。”洛林答道，“至于具体是怎样的关联，为了防止剧透，我暂时不便透露太多。”男生既欢喜又有些不甘心地坐下了。洛林又点了一个女生。“您好，我是历史系院大二的学生。”女生彬彬有礼，“我对《勇者传说2》有一个不成熟的猜想，还望您赐教。不知您是否听过‘演义故事’这种说法？简而言之，就是一些文学家依据真实的历史，以历史人物为主角，创作出的虚构故事。它的脉络走向基本遵照历史，但细节部分出入却很大。总之，演义故事是一种文学作品，和历史不同。”洛林边听边点头。这大概就是《三国演义》和《三国志》的关系吧？女生续道：“假如我们将《勇者传说2》的背景视作发生在某个遥远星球上的历史，那么玩家所玩到的游戏剧情，是否就是一种演义故事呢？”“您能否说得更清楚些？”“游戏剧情和真实的历史是不一样的。玩家玩到的只是一个演义故事，而您在文本中留下了关于真实历史的蛛丝马迹，只有细心的玩家才能发现。譬如，在游戏中可以抽到英雄阿喀琉斯，他是希腊勇士，会一直陪伴玩家直到特洛伊战争结束。但阿喀琉斯的专属宝物‘黄金盔甲’的物品描述却这样写道——”女生拿出魔力石板，大声朗诵：“‘黄金色的宝甲，同时也是血色的宝甲。阿喀琉斯被阿伽门侬惹怒，拒绝出战，于是他的挚友帕特洛克罗斯穿上这件盔甲，假扮成他的样子出战，最终丧命。阿喀琉斯因挚友之死悲痛欲绝，岂料他们很快就会相会。英雄的弱点在脚踝处。’我想，这就是暗示阿喀琉斯最终战死了，对吗？这跟游戏剧情不符，却是真实的历史。”洛林肃然起敬。那些物品描述只是他兴之所至随手添加进去的，没想到这帮玩家居然看得这么认真，还抽丝剥茧地梳理出了真正的特洛伊故事。他们是要把自己玩成“勇学家”吗？！“这是我埋藏的彩蛋。”洛林只能这么说。“彩蛋？”女生歪着头问。“就是一些有趣的小细节，等待玩家去发掘。”洛林当然不可能在这里就将所有的彩蛋和盘托出。优秀的狗策划同时也应该是个优秀的谜语人，必须让玩家主动为了寻找游戏中的信息而废寝忘食、热烈讨论，同时又不能将信息藏得太深，以免玩家全然看不出来。要不然游戏哪来的热度呢！女生接着问：“那么我们要怎么知道自己找到的的确是彩蛋呢？”洛林思考片刻，道：“等时机成熟，鄙公司会出版一本公式书，其中将记载详细的年表和人物的生平故事。你们想知道的一切都在其中。”有人迫不及待地喊道：“那要怎么样才能买到呢？”“就不能现在告诉我们吗？”“公式书可以预定吗？会限量发售吗？是否像魔力石板一样限购？”很好，新周边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洛林心想。到时候再在书里加一些“王之力”——比如买书送SSR什么的，卖个几万册应该不成问题吧！他敢用沃尔夫的尾巴打赌，今晚这些听众回去后，会发疯似的寻找游戏中的彩蛋，比拼谁在公式书发售前找得最多最正确。他点起下一个听众。报告厅中的气氛越发热烈，学生们争先恐后地举起手，希望引起洛林的注意。但洛林注意的不是那些挥舞的胳膊，而是报告厅最后排的一名男子。他戴着遮住半张脸的围巾，自始至终保持着静坐的姿态，既不曾鼓掌，也没有举手，像是不情不愿被拉来凑数的。当周围的人狂热地讨论起游戏彩蛋时，男子戴上帽子，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报告厅。洛林凝视着他的背影。他有一种预感，很快这个男子就会再度和他见面的。***研讨会在严肃活泼的氛围中圆满结束。与会者还有些意犹未尽，围着洛林叽叽喳喳个不停。身为狗策划的洛林长这么大头一回得到了偶像般的待遇，还真有点儿不适应。好不容易摆脱了索要签名的人群，洛林在伊薇特的掩护下撤进报告厅后台。直到这时他才有机会和伊薇特单独谈话。“那位克里斯少爷怎么没参加讨论会？”洛林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他爸爸不允许他和魔力游戏扯上关系。”伊薇特叹气，“他爸爸在他家装上了反魔法金属栅栏，还把他在海湾银行的账户都给冻结了，他现在充值都充不上了。”洛林和她一起谴责了一会儿克里斯父亲的暴＃政，又聊了几句伊薇特寒假在首都的经历。接着他做出为难的模样。“伊薇特小姐，我有个不情之请。其实我一直计划将魔力游戏铺开到全国。想想吧，小姐，您今后不论身在哪座城市，都可以随时随地地享受游戏的乐趣。第一站当然就是我们海岸王国的首都——罗伊尔。但是您也知道，我这样没有根基的年轻商人想在首都创业可谓是难上加难……”他意味深长地停了下来。伊薇特立刻领悟了他的意思。“我也听说过没有背景的商人在首都容易受到排挤。”她说。“排挤”这个词已经算轻描淡写了。多的是外来商人被本地商会或竞争对手迫害至破产，或是因为得罪了贵族而遭遇无妄之灾的例子。她真的好希望在罗伊尔的家里也能玩到魔力游戏啊！寒假返家的那段时间，她可算体会了什么叫度日如年。她的社交圈子里不是脑袋里长肌肉的军人，就是虚情假意的贵族，以及一帮热衷于打听她是否在大学中结识了未来优秀夫婿的名媛贵女。为了逃避无聊的社交，她只好躲在房间里玩游戏。可她只能离线玩玩《勇者传说1》，将看过无数次的剧情再看一遍。既不能在《五色石消消乐》中挑战更高的分数，也不能和好友聊天，交流趣闻。每过一天，她对返校的渴望就增加一分。这大概是她平生头一回迫不及待地想去上学。洛林·地城先生早就该把生意拓展到首都了！那样她也不必大过年的遭那种罪！“我很希望能帮到您，洛林先生。但我们家世世代代都是当兵的，对经商之事也不甚了解。这样吧，我爷爷认识一位略懂商业的朋友，或许他可以帮助您。我这就给爷爷发电报，让他给您开一封介绍信。”“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感激您，伊薇特小姐。”“只要您今后能拨冗参加我们的研讨会就行了。”洛林捧起伊薇特的手，依照绅士的礼节献上一吻。伊薇特开心得咯咯直笑。当洛林保证公式书出版后赠送她一本时，她笑得连整座报告厅都为之震颤，满脸都是白嫖的快乐。伊薇特一家的行动力都令人叹为观止。几天后，洛林就收到了从首都罗伊尔寄来的一封加急特快，里面是一枚烫金的信封，盖着印有元帅印信的蜡封，收信人则是元帅的一位“略懂商业的朋友”。有了这封信，洛林总算可以大展拳脚了。去首都开设分店事关重大，他想亲自出马，将诺雷利亚总部的业务托管给塞丽娜和塞拉斯。洛林已经将接下来几个月的活动策划案写好，只要项目管理有序进行，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即使出了问题也没关系，大不了给全服玩家送上魔晶作为补偿呗。洛林叫来塞丽娜。“塞丽娜，我要出一趟远门。”洛林坐在宽大的靠背椅中，十指交叉，搁在自己大腿上，“诺雷利亚这边就暂时交给你管理。如果有问题，你可以通过电报或者水晶球远程联络我。”地下城的核心是可以分裂的，分裂出的子核心与母核心之间可以建立魔力通道，双方共享魔力。洛林的计划就是带着子核心前往罗伊尔市，把它安置在分店的地下，这样幽暗地宫的魔力网就可以覆盖整个首都。虽然维持子核心和魔力通道需要耗费大量魔力，但这样也能吸收罗伊尔市玩家的情绪，将其转化为新的魔力，形成良性循环。塞丽娜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您的意思是，要任命我为四天王？”“四天王又是什么？！”“就是代理魔王镇守地下城的魔物。”塞丽娜理所当然地说，“这个名词是从勇者时代流传下来的。您是否听说过‘幽冥古堡’？那也是一座地下城，在勇者时代曾煊赫一时。幽冥古堡的魔王建立了四座分城，派了四员心腹大将前去镇守。只有击败这个四个人，幽冥古堡的大门才会打开。这四人的称号就是‘四天王’。魔王如果去分城巡视，就会让一个魔物代理他镇守幽冥古堡。这个魔物当然也是‘四天王’之一，所以大家都说四天王实际上有五个人。四天王的称呼也就这么流传了下来。”……真是好游戏化的设定啊！这个异世界真的不是什么垃圾厕纸轻小说世界吗？“我更喜欢‘总经理’这个称呼。”洛林字斟句酌地说。“我遵从您的一切决定。您叫我什么我就是什么。”“你的忠诚心让我很受感动，甚至感动到有点儿不舒服。”洛林扭动了一下说，“总之，我希望你能在我出差期间管理店铺、公司和地下城。这个任务非常艰巨，你能胜任吗？”塞丽娜激动得浑身颤抖。这是何等的殊荣啊！她的妈妈、姥姥、太姥姥若是知道，肯定会开心地从坟墓里爬出来载歌载舞的！“我一定不辱使命，洛林大人！”她说，“您何时出发？”“明天。”洛林说。“您直接传送到首都吗？还是骑乘飞行魔物？以您的身份，只有巨龙有资格当您的坐骑，但是我们地下城没有龙……您觉得扫帚可以吗？”想象了一下骑在一根细细的木棍上的感受，洛林顿时胯＃下酸痛。“不，我坐火车去。”“为什么？！那种东西又慢又不安全，我可不信任人类发明的东西！万一它出事故了怎么办？”塞丽娜不满地嚷嚷，“您还是直接用传送术吧。虽然从诺雷利亚到人类首都要耗费大量魔力，但那样更安全！您的万金之躯可不能有什么闪失！”“传送术只能把我传送到去过的地方。”洛林提醒道“而且你想想看，塞丽娜，如果我带着大包小包从日暮大道出发，乘坐马车招摇过市直达火车站，又买了一张去首都的车票，那么不出一天全城的人都能猜测出我的目的了。他们可不会以为我只是单纯去度个假。”“难道不应该保密吗？”塞丽娜问。“我就是希望大家都知道。”洛林微笑，“有时候猎物不肯出洞，就需要往洞里扔个炸药包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