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毋生…一天之内,名声大噪…整个长安的人都在议论你…你好大的胆子啊,居然敢写文来辱骂朕的儿子?」胡毋生不只是个大家,他在皇宫里还有职务。他先前接替了袁盎的位置,负责给皇帝整理各地的奏章,不过因为官吏极多,他是五天一轮换,故而不是经常在皇宫里,但是,他对皇帝还是很熟悉的,两人常常见面,因此,胡毋生也没有惧怕陛下的威胁,胡毋生之所以敢写这样的文章,一来是他性格如此,看不惯就要去说出来,二来就是他熟悉陛下,知道陛下并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而生气。实际上,陛下一直都不喜欢一家独大,他很喜欢百家争鸣,不然也不会想着办法去资助墨家,堪舆家这些即将没落的小学派。胡毋生并没有装出刚正不阿的样子,他如实说道:「臣知道太子殿下并非滥杀之人,也并非是不能容忍他人批判的,而陛下这些年里又全力扶持小学派,意图重复百家争鸣之局面…臣是知道自己不会受到什么惩罚,方才去办的…只是没有想到,晁御史居然会干涉这件事…臣并非是胆大包天,只是因为国内有贤明的君王,故而敢实话实说」刘长笑了起来,面对刘长,你若是搞一些虚头八脑的东西,在这里装出一副刚正不阿的模样来,反而会引起他的不悦,可若是能实话实说,他就会很高兴。尤其是胡毋生这句话,其实也是在变相的奉承刘长。就是因为陛下宽容大量,自己才敢说实话。「你倒是会说话…不过,当今天下学问极多,各派争斗不休,这种争斗已经开始影响到朝中大臣了…你既然反对太子的主张,那你自己有什么好的办法呢?总不会你只知道批判各家之学说,自己却没有什么主张吧?」胡毋生认真的说道:「百家争鸣,各派都会在不断的争斗里获得经验,逐渐成长,积累更多的知识,从而使得百家都得到发展…大一统已是定型,任何一个不支持大一统的学问都会被摒弃,学派会自己发展出符合时代的东西,不需要他人来强行整合或者是吸纳…」这个就是典型的学术家思想了,刘长也没有急着否定。「你的意思是等待着各学派自己发展出符合当今的思想,让他们自己改进自己对吧?」「那朕要等多久?一百年?还是两百年?」「非短时所能取得成就,却是长久之计也。」刘长笑了笑,看向了公孙弘。公孙弘和刘长倒是第一次见面,刘长打量着面前这个年纪与自己差不多的粗糙汉子,不由得点了点头,「朕早就听说过你,你跟太子的辩论,我也知道了…你这样的人待在府邸里钻研学问实在是太浪费了…我记得你在县衙有自己的职位,你还是得要好好办事,学问的事情不必太较真。」…「唯!!」「臣定然如此…只是臣后学,若是没有足够的学问,便无法为陛下所效力,要办事的人,就要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办事,怎么去办事,办事之后要谋求什么样的结果…这些道理都没有想清楚就急着去操办,臣以为一定是会失败的…臣在学习的时候,并没有耽误县衙的差事.」刘长笑了起来,「那就好…你跟他们可不同,这些人都是想当荀子,孟子那样的人…你是要当文终侯,曲逆文献侯那样的人的!」刘长将他跟萧何陈平来比较,这已经是非常高的评价了,公孙弘混身一颤,再次行礼说道:「臣身份卑微,尚不曾有爵位…不敢当陛下」「对大丈夫来说,爵位算什么呢?若是没有,立功去拿就好了!」「唯!!」刘长最后方才看向了董仲舒,面对这位「大人物」,刘长的眼神有些好奇,无论后人对他的评价如何都掩盖不了此人的才学,这是在历史上当子的人物,后人称为董子,就跟淮南子是一个等级的,甚至从结果来说,这位董子是击败了淮南子,让儒家走到了举世无双的地位上。后人评价他时,说他成就了儒家,也说他毁灭了儒家。跟一直找不到自己内核的刘安不同,董仲舒很早就找到了自己人生的方向和思想主张,在二十岁出头的时候,他就已经名扬天下,到了三十岁,他的弟子就已经超过了那些大家,其中有给诸侯王当相的,有当官的,有去打仗的,从天文地理,到治政学问,他什么都能教,真的有点孔夫子的味道,而到了四十岁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将自己的主张推广到全天下,成为了名副其实的董子。孔子的核是仁,韩非子的核是法势术合一老子的核是无为…董仲舒的核就厉害了…春秋大一统!这些人的思想深刻的影响了后来的华夏,华夏文化里的仁义,受规矩,敬重自然,都是出自诸多大家的内核,而华夏一直拼死拼活所追求的大一统,则是来自这位董子的内核。始皇帝是第一个打造了大一统的,可那时依旧有人想着旧贵族的荣光,例如某位霸王。可当董子的内核确定之后,天下人就没有再推崇割据和分封的,偏安一方被认为是耻辱,大一统被视为是王道,无数贤臣良相耗尽一生去为大一统的理念而奋斗。这是一个功过相当的人物,客观来说,功可能还要比过更大一些。刘长打量了他许久,方才说道:「就这么点年纪,居然就能跟众人辩论学问,除了我,莫不是还有一个生而知之者?」董仲舒抬起头来,眼神略微呆滞,表情看起来有些憨厚。「除却陛下,天下何来生而知之者?陛下乃是圣人,生来就怀着天命,所谓春秋大一统者,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义也,春秋最重元,所谓元者,大始也,唯圣人能属万物于一而系之元也!可见,陛下就是那位圣人,身怀天命,生来就是要将万物为一元!!!」…刘长张大了嘴巴,呆愣了许久。他当皇帝这么多年,有人夸过他是明君,有人夸他是尧舜,还有人说他千古一帝。可还从来没有人说他是个圣人的。一直没有离开的张不疑在此刻也是愣住了。刘长缓了许久,方才将张不疑叫到了自己的身边,低声问道:「他说什么园?」张不疑低声解释道:「陛下,他说大一统是天下最大的道理,天下在经历一种变化,一个新的开始,所以天下会出一个新的圣人来开辟这个新的开始…新的圣人可以将所有的东西都统一起来…」刘长顿时明白了,然后看了董仲舒一眼,「这般年纪,从哪里学来了这么多的奉承之词?」「并非是奉承!陛下实在是圣人!!」「我自幼就听闻陛下的故事,我知道陛下生而能言,三岁就已经知晓道理,四岁就可以因为孝心而制作复杂的机械,五岁就已经能因为仁义而解救彭越,六岁就能为了自己的老师而杀人,七岁时就开始学习各个学派的大道理,八岁因为蛮夷的羞辱而愤然开战,九岁就开始承担国家之事,十岁辅佐自己的兄长,十一岁能出使南国,十二岁能与朝臣旗鼓相当,十三岁能稳定朝内外,十四岁就制服叛贼,十五岁已经成家立业,十六岁治理唐国.」「我思索着陛下之伟业,非天命而不能为…陛下生来就怀着天命,神灵是不存在的,而天命是存在的当初大汉建立,有城长安,就是应了两代贤明天子之事啊!!」「我的一切学说,都是因为陛下而所能思,陛下登基之后,天下风调雨顺,连年丰收,百姓安居乐业,这难道不就是天命吗?」「天命已经彰显,陛下就是那位将开元的圣人,民间称陛下为圣天子,难道不就是应了这件事吗?」「圣人皇帝在世,天下一元,春秋大一统,应在此时!!」「陛下万岁!!!」董仲舒朝着刘长再三叩拜。他的语速极快,没有半点的迟疑,仿佛这些他酝酿了很久很久。刘长有些茫然的看向了一旁的张不疑。这厮说的好有道理啊!!其实刘长是不喜欢这个董仲舒的,从梦里的启迪来看,独尊儒家的后果非常严重…最后的那个儒家的理念,刘长讲述给浮丘伯,浮丘伯都忍不了。因此,刘长还是对这人保持着某种警惕,警告自己可不能轻信他的鬼话。可当他这么一顿吹完,刘长心里却顿时觉得太特么有道理了。刘长急忙摇着头,让自己脑海里的想法滚出去。难怪这人能当圣,别的不说,光是这嘴…那就是圣贤的嘴巴。张不疑跟他比起来都像是个不善谄媚的刚正君子。胡毋生紧紧皱着眉头,从师弟的言语里,他似乎意识到了很严重的问题,公孙弘一言不发,他无所谓这些,公羊寿却是脸色红澜,满脸的微笑,尽管他的嗓子疼的要命,到现在都说不出话来,可弟子这些话,听的他很是开心,我们这一家子铁头娃里终于出了一个能奉承皇帝的,好啊,这孩子以后得好好培养!…刘长沉默了许久,方才冷声说道:「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主张跟朕是冲突的,你是想让儒家兼并所有的学派,所谓的思想大一统对吧?朕可是要百家争鸣的!!」董仲舒完全不迟疑,他抬起头来说道:「天命所在的圣人是您,您说要百家争鸣,那新元便是百家争鸣的大一统!!这天下的所有道理都是在您这位圣人的意愿下所进行的,是不会违背您的,您所说的就是天下最正确的道理!这就是天命啊!」刘长瞪大了双眼,这怎么跟我梦里所启发的不一样啊??你不是反对百家争鸣的吗??不是还以天命威胁皇帝来着吗??合着你家这天命还是看人而定是吧??胡毋生却忍不住说道:「春秋之大一统,乃是天下之大一统,并非是什么万物之大一统。」董仲舒没有反驳师兄,只是认真的说道:「您说的对春秋大一统,是天下的大一统,可天下的大一统,就是给圣人的新元做准备的,高皇帝开辟了天下大一统,天命是因为陛下而准备的…」胡毋生很是生气,听你这话,高皇帝是给陛下打工的??就在他们自己即将掐起来的时候,刘长却打断了他们。「好了,朕让你们来,不是为了问策!是要惩罚你们的!」「公羊寿伤了甲士,交予廷尉,看在他年纪过大,酌情发落。」「其余人虽然没有动手,但是拘捕在先除了那两个不满十五的小崽子,胡毋生和公孙弘都交予廷尉发落!」他们急忙行礼拜谢。刘长这才让他们滚出去,他们离开之后,张不疑苦笑着说道:「陛下…那孩子的嘴还真的是快啊…听他的话,完全看不出一点稚嫩…此子长大成人之后,大有所为啊。」「我也没有想到,这厮如此的能说.还说的一套一套的,我都差点信了…也就是他现在年纪还小,要是再年长十岁…这还了得…朕这样贤明的君王,不喜欢奉承,倒是不会为他所欺,可若是遇到那种特别喜欢听奉承的,他那番话,怕不是都要留在自己身边,整日听他来奉承自己了!」刘长大义凌然的说出了这番话。王恬启低下了头,陛下这是越来越像张相了啊…当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您不爱听奉承?那张不疑还能当得上三公吗??而张不疑却不假思索的说道:「陛下…这孩子如此聪慧,不如让他留在皇宫里,让他陪伴公子赐读书,公子赐身边,有这么一个聪慧的人,对他的学问定然是大有作用的,况且,他这资质,留在皇宫里,常常伴随陛下,聆听陛下的教海或许未来就能成才!」刘长眼里闪过一丝赞许,不动声色的说道:「好吧,就按你所说的来办!」王恬启惊呆了,他这才反应过来陛下方才那番话,又想着张不疑那迅速的应答,忍不住偷偷看了张不疑一眼。…难怪你能当三公啊你这也太懂陛下了吧。刘赐躺在床榻上,疼的龇牙咧嘴。「阿父这个昏君啊.汉律不满十五岁是不能用刑的,要处罚长辈…他应该下令揍自己才对,他不知道律法!他不知道律法!」董仲舒认真的为他涂抹着药,认真的说道:「陛下乃是圣人…岂能说他昏庸呢?」「你到底怎么回事啊?跟着了魔一样?你想当张不疑是吧?」董仲舒深吸了一口气,激动的说道:「我一直都觉得,我的学问差了一环…我先前认为,天命所在的是天下,有些时候认为,可能天命是在我的身上,是要我去完成新元…可是我今日见到陛下,心里猛地惊醒,天命是在陛下身上!陛下才是那个开新元的圣人!!陛下才是我学问之根本,我以后不学其他的了,我要安心去钻研陛下.」「我阿父又不是什么学问…你钻研他干什么??」「不,一切学问都是从圣人身上所诞生的。」「圣人,圣人…你看我这个屁股,这不是一般的屁股,这是被圣人常常殴打的屁股,你要不给磕一个?」「赐!!不许无礼!!」有人说着话就走了进来,刘赐抬起头来,看到来人,忍不住叫道:「阿母!!阿父下令对我用刑!!郎中王涛亲自行刑!您要为我复仇!!」来人正是曹姝,董仲舒急忙起身拜见。曹姝白了刘赐一眼,骂道:「你个竖子,要不是那郎中留情,你现在哪里还有力气跟我抱怨?!」她坐在了刘赐的身边,看了看刘赐的伤,「你说你惹什么乱,你阿父还能看着晁错杀了你的老师不成?你要是不反抗,什么事都没有!」「阿母有所不知我们公羊学派的人是不能受辱的!」曹姝没有搭理这个竖子,反而是看向了董仲舒。得知自家的小儿子也有了舍人,曹姝第一时间就前来查看。这个舍人还是个娃娃,可是她听说,这个孩子非常了不得,能跟刘安辩论学问,完全没有这个年纪的稚嫩。看着面前这个有礼貌的孩子,曹姝很是满意。又吩咐他好好盯着刘赐,若是刘赐想要犯什么事,就来告诉自己之类的。董仲舒急忙称唯。夜里,曹姝躺在刘长的怀里,再次说起了这个小舍人。「但愿赐能跟着他学好…那是个爱读书的好孩子,良家子,不错…」刘长看起来却有些累,迷迷糊糊的听着曹姝说着。「嗯嗯…睡吧…明早我还要开朝议…」刘长说着话,很快就打起了呼噜。曹姝无奈的也闭上了双眼。过了许久,刘长猛地惊醒,坐了起来。曹姝也跟着惊醒,慌乱的询问道:「陛下??怎么了??」「晁错!!我忘了他还挂在厚德殿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