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章 大风（十二）

一句话，经过一个人转达之后，意思可能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流言，便由此而诞生了。尤其是在这个正规信息渠道不畅通的时候，很多消息都是靠着口耳相传，里面的信息经过几番转述，便彻底的面目全非了。就好比之前，路锋打下两架日军侦察机的事情，仅仅在一个上午的发酵传播后，就变成了国府已经打掉了日军在上海滩的所有飞机。至于说现在还在天上飞的那些顶着膏药旗的日本飞机，这些人也是将之解释为是从日本本土飞过来的。而且过不了多久也会被国府军队打鸟一样的给打下来。这种盲目乐观的态度，倒是极大的缓解了自开战以来，上海滩广大中国民众们的紧张情绪。同时它也直接反应出，在眼下这个战乱的时候，流言升级迭代的速度要更胜以往。这就导致，当公共租界被日军的“出云号”炮击后没多久，各种流言就飞速的传播了起来。从一开始的“日本人炸了租界”“日本人用大炮轰炸租界”，逐渐演变成了“日本人正在攻打租界”“日本人已经打进租界了”。再到后来，更是传出了“日本人已经和欧洲列强宣战”这种消息来。引得原本还准备一心看热闹的租界区各国民众们一下就慌了。大家收拾东西的收拾东西，逃命的逃命。一时间，原本在华界上演过得场面在租界里面重演了一遍。在这种混乱的状况下，租界的巡捕房彻底失去了对局面的掌控，各种趁火打劫，伺机作乱的事情迅速的爆发开来。眼看局势即将变得糜烂，租界管理层不得不下令号召万国商团的其他成员迅速归建，以协助维持租界秩序。没成想，这个命令反而加剧了租界民众们的恐慌。这个时候召集万国商团归建，不是为了打仗还能是为了什么啊？这还不赶紧逃命去啊？眼看租界里面的混乱非但没有得到控制，反而变得愈演愈烈之后，法租界公董局和公共租界的工部局两家管理机构以及数位各国的领事代表们齐聚日本领事馆门口，要求冈本总领事出来给个说法。已经从萨甪哲太郎那里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冈本总领事此时也是一个头两个大。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是一边在心里大骂长谷青川，一边努力挤出笑脸来应付这些找上门来的各国代表们。尽管作为一名军国主义分子，冈本总领事并不怎么喜欢这些洋人，但他还不至于真的说做出流言里那种，同时和欧洲列强开战的事情来。他脑子又没瓦特了。现如今这场帝国为了侵吞中国，而仓促发起的战争就已经有些捉襟见肘。这时候要是再和列强开战，那就是厕所里点灯——找死。但无论冈本总领事如何好言好语的保证道歉，承诺一定会给这次“误炸”做出解释和赔偿，各国代表们依旧是不买账。代表们这次来只有一个诉求：停战。大家都非常清楚，只要日租界那边还在继续打仗，公共租界和法租界这边的混乱就无法得到有效控制。而租界的混乱持续的越久，他们遭受的损失就越大。面对众人的施压，冈本总领事也是有些招架不住了，他知道这时候自己如果不能把事情处理好的话，绝对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可问题是，这时候中日双方的军队都已经打成一团了，想要停战哪有那么容易的？如果自己单方面的命令日方军队停战的话，岂不是等同于向国府军队投降了吗？这同样是冈本总领事所不能接受的。经过一番激烈的讨价还价后，冈本总领事最终给出了承诺，接下来的战斗中日本海军将不会随意动用大口径舰炮对市区进行打击，真要开炮，也必须是进行过仔细校准后的直瞄射击，不得进行曲线射击。否则，即视为日军向整个租界所属国家宣战。最终，冈本总领事以一种吃屎般的表情认下了这份承诺，并且当着众人的面将命令转达给长谷青川之后，这一次的磋商才算是告一段落。“出云号”作战指挥室里，长谷青川的脸色并没有比冈本总领事好到哪里去。依据刚才的承诺，接下来一段时间内，他将不能使用所有口径超过一百毫米的舰炮进行火力打击。这样一来，几乎是废掉了他们第三舰队的八成功力。没有了大口径舰炮的火力支援，陆地上的海军陆战队们还能坚持得到援军到来吗？一想到这些，长谷青川的脸色就更差了。可是他也清楚，这份承诺眼下非做不可，否则利益严重受损的列强们绝对会向日本政府进行制裁，甚至于还会对国府提供各种支持。一旦有了列强的支持，日本这场侵吞中国的战争就很有可能变成一场旷日持久的消耗战。这绝对是日本政府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所以，长谷青川只能咬着牙答应下这个条件来。谁让是自己这边出了岔子呢？心头苦闷就算了，偏偏长谷青川连个发泄的对象都没有。在前方将炮击方向偏移严重，打进了公共租界的消息传过来之后，主炮班组的负责人就切腹自尽了。连带着瞄准镜的操作手和两名炮手也是跟着一起切了腹。让长谷青川没了可以问责的对象不说，还得让人好生的把他们的尸体给收敛起来。“司令官阁下，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有人提问道。被封禁了大口径火炮后的日军战舰几乎和炮艇没什么区别，这就使得他们在战场上的地位变得十分尴尬了。隔着十几公里，只能用75/80毫米的速射炮支援，怕不是会被海军陆战队的人指着鼻子骂“懦夫”。考虑了许久之后，长谷青川开口说道：“命令第十战队的所有军舰开进黄浦江，靠泊在杨树浦沿岸。第十三驱赶队、第十六驱赶队也全部开进来，负责舰队的对空防护工作。”听到这个命令，众人便知道长谷青川是准备将舰队在黄浦江里密集排布，变成纯粹的水上炮台以直瞄的方式来对陆上部队进行火力掩护。只是这样一来，大量的日军战舰聚集在杨树浦这么一小段的江面上，必然会因为过于拥挤而难以机动，成为中国空军的重点打击对象。虽然长谷青川下令让第十三、第十六驱赶队都过来进行防空作战，但从刚才的战况就能知道这样并不保险。而且……“司令官阁下，把第十三、第十六驱赶队都调过来的话，航母编队的护航工作该怎么办？”井上成美问道。长谷青川看了看对方，说道：“航母编队一直在外海巡游，以中国海空军的力量根本无法发现它的具体位置，所以不用太担心它的安全。”“可是……”“没有可是！我们必须要守住上海滩的阵地，为后续部队的登陆提供一个立足点，要不然这场战争的形势将会对我们非常不利。好了，按照命令去执行吧。”看着一脸执拗的长谷青川，井上成美说不出话来。不过他也清楚，长谷青川的决定其实也是无可厚非的。因为他没有别的选择。井上成美争取的，无非只是想让长谷青川留下一支驱逐队，以保卫航空母舰的安全而已。只不过这一点他终归还是没有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