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章 清账（一）

傍晚时分，天边的红霞还没完全褪去。宝山保安大队驻地不远处的一家糕点店里。糕点店的林老板正在忙着关门上板的事情，这宝山城虽说离着上海滩没多远，可终归不是上海滩，没有什么夜生活一说。一到太阳落山的时候，街上基本上就没什么人了，两边的铺面自然也是要关门休息的。“林老板，今天生意不错啊。”“托您的福，还不错。”偶尔有一两个人经过林老板身边的时候，都会热情的和对方打个招呼，说上两句闲话。这位林老板的糕点店开在宝山城里已经有四五年了，因为他平日里为人和善，时不时的都会给各家小孩一点边角料解解馋，做买卖的时候也是经常给大家让利，故而在林老板在这一带的人际关系还是很混的开的。这不，看到林老板一个人上板有点不方便，就有路过的人来搭了一把手。“林老板，您那侄子的病还没见好呐？”帮忙的空当，这人随口问道。“劳您关心，他这病医生说怕是很难好了。”“唉~可惜了了，挺好一小伙子，我还寻思着帮着说门亲事的。”那人叹息着摇摇头。前段时间，林老板的店里多了个年轻人，说是从北方逃难过来的侄子，因为林老板的缘故，很快就在这里打开了人脉。只是没过多久，林老板的这个侄子就变得不愿出门了，听说是生了病，而且还挺严重的。这年头的重病基本就和等死没什么区别，故而在知道这个消息以后，邻里街坊们对于林老板和他的侄子都是表示出了极大的关心。谢过了这名好心街坊的关心后，林老板关上门，走上了二楼。二楼的一个特殊改造过的房间里，林老板的那位“侄子”正在一架望远镜前仔细的观察记录着什么。他面前的窗户紧闭，还挂上了窗帘，望远镜的镜头在窗帘布和玻璃窗的双重遮掩下，基本无法被外面的路人所察觉。“阿四，你要不要休息一下？”林老板问道。那个被叫做阿四的人闻言，将自己的目光从望远镜上移开，露出了一双布满血丝的通红双眼。一眼看过去，颇为渗人。而当阿四转过身来，展现出自己的正面之后，那副模样就更加恐怖了。只见他整个人面目苍白，毫无血色，衣服下的肢体看起来也是异常的干枯，唯独腹部鼓胀得厉害，好似怀胎数月的女子一般。正是因为对方这一副可怖的样貌，林老板这段时间才没有让阿四在店铺里露面。要不然客人们都得被他给吓跑了。“今天下午驻地里的那些人似乎是在调动，对方可能会有行动，必须要盯紧一些才是。”阿四说着就准备继续监视。“清水君……”“在外面要叫阿四！”阿四，或者说清水四郎脸色凶厉的对着林老板说道。看着清水四郎的脸色，林老板也有些无奈，虽说这个情报点是林老板发展起来的，可谁让清水四郎是大尉，军衔比自己高一级呢？他只得改口道：“阿四，我来替你一会儿，你先去吃药吧。”“吃药，还吃什么药，该死的！”清水四郎听到“吃药”两个字，态度变得越发的暴躁起来。清水四郎也是当初被释放的那一百多名间谍之一，在被国府给送回日租界后，他立刻就改头换面的以林老板侄子的名义，潜伏到了宝山城里，专门负责打探宝山城的各种军事情报。受到日本国内一直流行的“耻”文化所驱使，清水四郎在来到宝山城后就开始努力的探查情报，不舍昼夜。正因如此，他才对自己身体反应出来的不适都没有太在意过。直到佐佐木高桑的暴死，将他们身上的情况揭露出来以后，清水四郎才知道了自己的命不久矣。为了保住性命，清水四郎等人开始按照医生们开出的药方，服用一些剂量较小的剧毒物质，诸如砒霜之类的，试图杀死体内的寄生虫。只不过，这时候他们体内的寄生虫已经蔓延开来，单凭食道摄入的方式，已经很难彻底灭杀。而在吃多了毒药之后，许多人也变得如同现在的清水四郎一般半人半鬼不说，身体的病症也得不到根本的改善。继续吃药，生不如死。可要是不吃药的话，随时可能会死。堪称是生死两难的境地了。一阵无能狂怒过后，对于死亡的恐惧终归还是占据了上风，清水四郎让开观察位，转而去另一个房间吃药去了。对于清水四郎这么个说不定哪天就要完蛋的上级，林老板有些无奈的。待对方离开后，他便准备继续清水四郎的监视工作。只不过在坐下之前，林老板特意用一块抹布将清水四郎接触过的地方都给仔仔细细的擦了一遍。随后，他才端起望远镜，隔着老远的观察起不远处的保安大队驻地。作为一个在宝山城里潜伏了数年之久的老特务，林老板对于宝山城里的情况可以说是非常了解的。不光是宝山城，就连城外狮子林炮台那边的情况，林老板也是摸了个清清楚楚。故而在“风”字营和宝山保安大队换防后，他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不对劲，继而开始监视起这一支来路不明的军队的动向。在今天下午的时候，林老板就注意到了驻地里面的异常动向，在这个北方已经开战的关键时刻，对于周边军队的动向他们这些间谍可以说是极其敏感的。为此，清水四郎从下午到现在都是盯着那边，没有离开过。现在换林老板上来，他自然也是不敢懈怠，透过望远镜监视起来。“嗯？”刚看了没一会儿，林老板就注意到有两个人朝着自己的糕点店方向走了过来。前面那人，分明就是日本情报机关内部下了“必杀令”的马宇。看到对方向着自己这边而来，林老板心中有了些不好的预感。他当即开始收拾起望远镜、记录本这些比较扎眼的东西，将它们收到了高处的夹层里面。刚把东西收拾好，还没等林老板去提醒一下隔壁的清水四郎，楼下就响起了敲门声。“喂，有人在吗？”“有的，不过我们已经关门了。”“关门了不要紧，我就买点东西，很快的。”“您稍等一会儿。”林老板一边和叫门的人应付着话，一边打开了清水四郎的房门。刚开门，林老板就闻到了一股阿片膏药的味道，房间内还有些烟雾缭绕。吃药，尤其是吃毒药这种事可是很痛苦的，再加上吃药后腹中的寄生虫还会翻江倒海，故而疼痛还会剧烈几分。为了能够镇痛，这些日谍几乎全部都染上了毒瘾，每当用药之时，这些家伙就会吸食烟土。看着已经迷迷糊糊的清水四郎，林老板心中越发不安，可想了想，要是真来人查的话，对方这种状态反而是个不错的掩饰。于是，林老板也就没再理会清水四郎，下楼去应付门口的人去了。“两位，要买点什么？”把大门打开后，林老板看着门口的两人，心中略有些安定。如果是来抓人的话，对方应该不会只有两个人过来，而且也不可能说这个马宇站在最前面。国府特务部门的办事风格，林老板也是清楚的，越是领导越喜欢像老鼠一样躲在最后面，然后派手下人出来当炮灰。然而，对方一开口，就让林老板心跌落了谷底。“我来，不是来找你买东西的，而是来找你算账的。”路锋笑着说道。林老板慌乱的垂下手，语气忐忑的说道：“这位爷，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路锋看着林老板那看似慌乱，实则明确的朝腰腹间伸过去的手，直接上前将之抓住就是一拧。“喀啦”林老板的手臂瞬间弯折成了一个畸形的状态，路锋接着一脚踹过去，将林老板给踢翻在地上。路锋身边，被方胜利安排来保护路锋安全的徐虎已经是看的呆住了。开玩笑吧，这谁保护谁啊？“你们，你们要干什么？救命啊！抢……”林老板的呼喊声因为路锋的那只踩在脖颈上的脚而直接中断，一起断送的，还有林老板的性命。此时此刻，路锋的举动看起来就真的和一个行凶杀人的强盗没什么区别。徐虎也是被路锋这般果决的杀手给惊住了，他刚想要询问一下缘由，便看到路锋从林老板的腰间摸出了一枚美制手雷。在看到路锋过来的时候，有些不好预感的林老板就已经把手雷给带在了身上。如果刚才路锋稍有迟疑的话，只怕这时候这枚手雷就已经炸开了。见状，徐虎顿时无话可说。而路锋则是继续上楼开始搜寻起来，他早就把这里给摸清楚了，这个情报点应该有两名日本间谍才对。都不用刻意的搜寻，路锋光是闻着那股难闻的味道，就找到了房间里试图拿起武器反抗的清水四郎。只不过因为刚吃完药，又吸食了烟土，此时的清水四郎浑身无力，别说反抗逃跑了，就连站起身都费劲。“八嘎呀路！”清水四郎挣扎着想要去旁边的暗格里面取枪出来，却被路锋一抬手就给打趴下了。看着面前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路锋犹豫了一下。就这么把他杀了，算不算是帮他解脱？犹豫只是一瞬间，路锋的手却是很快就有了决定。“喀啦”清水四郎的脑袋随即无力的垂下。鬼子这种东西，还是死了的好，活着也是一种浪费。